
我早已极想写一点文字,来纪念几个年青的同窗。这并非为了别的,只因为两年以来,悲愤与哀伤时时来袭击我的心,至今没有停止。我很像借此算是竦身一摇,将悲哀摆脱,给自己轻松一下。照直说,就是我倒要将他们忘却了。
拾叁不独是姓名籍贯有些渺茫,连他先前的“行状”也渺茫。因为 C 班的人们之于拾叁,只要他帮助解题,便只是拿他玩笑,或是拆他的笔,从来没有留意他的“行状”的。一会是同学甲称他儿子,一会同学乙要当他爷爷。独有和别人口角的时候,便间或扯着别人的衣袖,或推着别人肩膀、十指相扣道:
“草,你这个……牲口!你这个……儿子!你个莎比某某!”
拾叁大抵是有家的,但不怎么见他回去,倒是在东城的小楼里常见他的身影;也没有固定的职业,大多时便是牛马,或成了开拓者、旅行者之类的。上工时间略长久之时,他便在晚餐后与高丸先生同在东城里散步,但六时二十分之前,他总是要回到 C 班的,不然又有额外的劳去做。只是有一回,百草华关门时,他才溜达着回来,嘴里仍然说着“我还没迟到”之类的话来。这针对拾叁的加劳的判罚终究是没有给出,然而我也从此未见他做这劳了。
拾叁又很自强,所有的 C 班牛马,是全不在他眼里的,甚至有时对几位老师也露出很不屑的神情来。记得有一回,拾叁屈着手,单伸出一根食指、摇了摇,道:“你,不行”又把食指朝你戳将来了,再附上他独特的“哈!”的声音,便展示起他的厉害了。他又很是学了不少数学竞赛的,使他更加自负起来,有时又很鄙夷这不通数竞的人了——譬如有人说这题用三角函数便可,而他却是用了叫做迪利科雷的函数的。他想:“他们都是错的,可笑!”再比如圆锥曲线的压轴,证明对称性(定点问题),他便用极点极限,而其他人都是爆算。他想:“这也是错的,可笑!”然而非数竞生真是不见世面的可笑的若智呵,他们并没有见过数竞的芳华。

拾叁“先前聪明”、见识高,而且“真能解题”,本来几乎是一个完人了,但可惜他体质上还有一些缺点。最恼人的是在他的腿上。有一回,我依稀见得大屏上放着一个威第欧,其上是三位年青的女性,伊们是穿着一种粉色的、大抵是女仆才会穿着的装扮,腿上仍然是白色长袜。左边的便捧着一台平板,上面放映着一张拾叁诧异地转头的幻灯片,他倒是穿着红卫衣,色彩上竟也与伊们有些相称了。余下的便是伊们夹起嗓门、一唱一和的那些词了:
“XXX宝宝!”(此处为隐去的拾叁的姓名)
——“宝宝!”
“宝宝的大长腿?”
——“好喜欢!”
诸如此言我倒是忘却了不少,但想必是让拾叁听得很是舒畅了。谁知拾叁看得、听得舒畅之后,C 班的闲人与唐人们便愈喜欢玩笑于他了。甚至有时一见面,来者便忸怩作态道:
“呀~哥哥的大长腿,好~喜~欢~”
拾叁照例又推搡着别人肩膀,叱声着说“草”了。
“原来有唐氏在此!”
拾叁没有法,只得另外想出报复的话来:
“你个出生……”这时候,又仿佛有人叫他“哥哥~哥哥”了。但上文说过,他听这些话听得很舒畅,也便心满意足的暗爽地走了。
话又说回来了,拾叁先前阔气的时候,常常自以为开拓者、旅行者一类的了,这时倒也能听见荧妹对他“哥哥~哥哥”的喊,至于他后面是如何又玩了绝区零,也不知是否是里面的“哥哥”声更多呢?然而拾叁有个不得不说,又不情愿让人知晓的“雅趣”,那便是对铜的采集、冶炼了。
大抵是癸卯年间,我便于蒜的土地与他相识。自此他便频频将“O 神”挂在嘴边。问他痴迷的缘故,只见他忽地坐得很直、神色泰然起来了,又将两手相对,如同捧着一团大球般上下简谐着,从他缓缓张开的嘴唇里,庄重道出了“那洗达”三个音节。然而那时的我终究是没听说过“O 神”的任何人物了。
“那……什么达?”我有些疑问于他的口音了。
“那洗达。”
“蛤?思密达,她是韩国人吗?”
“嗯?那——洗——达。”拾叁很是仔细地重复了一番。
“私わ?日本人咧!”
“你才日本人,你全家日本人。”
呜呼!拾叁君萝莉控对元素化学的热爱,已然让他与常人之间建立起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!好在他道不孤,与我相识的,便也有几位与他志同道合了。然而为了保护他们的名誉,请恕我不在此处点名道姓了。
拾叁骂了出来,于是又沉浸在他与“后辈”们的幻想乡里去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