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的晌午,或是午后,阳光每每毒辣得令人皱眉。然而教室里总是不缺空调吹的,二十度的凉风只是在课桌间游走,便不再让人体会到七月末的热浪来。放课之后,很是有些我的同窗要走出教室,他们常常是去解手、又或者问先生要题目的解答,每日如是……可是东城的生活总不会一成不变的罢,只消心中多挂念几番,这变化也就如期来了。尽管它有时出现得微不足道,以至人们在匆匆中忽视了它们。这回却无需这等非常的观察的功夫,只要你是放课后那出门散步的一员,倒不费力就能察觉到罢。
薄薄白灰刷的墙壁,想来也多是不耐雨季的恩泽的。这几日,返校或回寝,沿路颇有几处是遭这墙灰袭击的。但地上留下的印迹,许是让最烂但是保洁工去做,也能做得好的。忧心的便在于墙灰的来源——掉落的白皮,却也在廊顶上遗留一片金属色的疮疤……不过幸而偌大的校园里,也仅仅只有见怪不怪的高三在补习知识,他们倒也无所谓修复了。于是到七月下旬,他们竟忽而要张罗着修复了!不为别的,却只为这八月末将要开课的新高一了。将疮疤快快袒露给新人,其合宜乎?——答曰不妥。毕竟高一很是受东城布置装饰、格局食宿之类的鼓动,如此溃疡,决计是不可不办的。于是三两上级便核算几下,一并择个吉日,从田间地头请几个廉价的干活的好手,就于这吉日的上午喊他们劳作了。
修理白墙的程序,倒不如修理七月末过载损坏的空调、以及私了违纪同学的错误那般复杂:专做刮墙的师傅攀上钢管的脚手架,只拿了锈迹的刮刀一铲,疮疤及周围将要损坏的墙皮一齐落到地面,地上专做清理的师傅便把它们扫进簸箕里。待到刮完一圈,先前的师傅又提了几桶腻子、以及一支一人长的滚轮,攀上脚手架,蘸上一轮黄色的腻子便涂。远看也确像伤疤处涂的碘酒之类了。翌日,腻子干透,师傅便取石灰乳,薄薄地盖住那黄色的腻子。石灰再干透便成了新墙,豫备新一年的湿气来损耗了……
你于是会问:“修墙而已,岂无趣哉?”这话倒诚然。然而说出这话的人终究是没在东城生活过的,也无闻东城学生的乐趣了——他们倒不像一些学生,有更多的假期;也不像另一些学生,放学后拎包便回家游戏。这刷墙的工序,却让东城的学生饱了课间的眼福,少部分仍要在晚间自习时想象一番,名曰“发呆”……
我便陈列在这上述的“少部分”之列。在此之前,无非是幻想自己于竞赛拿了几个省一、亦或是如何冲向饭堂而将拦路的上级一齐肘翻在地……而这回见闻,又增添我幻想的素材了。一打眼,只觉自己动弹不得,视角像是高悬,仿佛自己成了这东城白墙的一角了!
我所处的“岗位”,大抵很是受雨季湿气的浸染——于我四周,全是涨得起泡的发软的墙皮了。幸而我只是处在这环形坏斑的中心,仍然还有正常处境待的。墙皮无非是处处吸涨,然而我却分明从其中辨出几个身影来了:
“阿阿,篠瑝君。你也在呵!”我如是开口。可惜这现实总是听不见墙皮间的对话罢!
“嗯,C 君”
我于是向我的名为“篠瑝”的同窗打听道:
“这四周,怎会浮肿的?”
“我想,大抵泡烂了罢!他们总要染些湿气……”
“这块,如何烂的?”我指向上方。可惜这现实总是瞧不见墙皮伸出的手罢。
“我记得:早恋罢!我很有几回是看见他和女生在电话机那卿我的……哼!总不是好东西!”
“这块呢?”我指向下面的。
“我记得:舞弊罢!上回诊断,据说是出了奸细。她竟真从商贩那买来真货了!只是不幸而被抓了现行……啧,竖子欸!”
“阿阿,C 君。我想,这块你定是熟悉的罢!”篠瑝所说的是左边的墙。
“确实,”我答,“晚自习伏在草丛里熏陶呵……百草华倒说把他们劝退了……哎,我那天仍然是看见他走在东城里的。”
“你便看这坏疮,哪块最后是遭了铲平?先前所说早恋的,体格倒健壮得非常,能考体育上青化南大的;再如舞弊的,也预备在这‘青南’苗子之列的;最后的自不必说:上届高三,要高考,然而通报此类终究是败坏风气,班导教训两句便许他走了。”
篠瑝如是说,可惜这现实总是不相信一片墙皮的所见罢!
“然而假期回校,竟成了一件值得记上严重违纪的下等事呵!”我说的便是右手边的一块了,其中似乎仍荡漾着我所熟知的两个同窗的身影……我决计不再让这噩梦继续进行了,这墙皮的世界太过黑暗!
可是这可悲的现实又不时给人以“墙皮的世界”之感了。放课后只是抬眼一望,便又看见二楼三楼那大半归于黑暗的角落,密密麻麻又冒出许多疮疤了。但它们仍旧只是疮疤,从没有与东城无故的师傅用刮刀抹消之。东城的疮疤,也决有披上人皮的、放课后三两结对地在过道阔论着“治校”的问题的。“东城的疮疤,定是融在那权势林蔽之处,蠢动着要来污染未秽之地了!”
——2025 年 7 月 23~25 日,记于东城